修于闹市,唱己所好|公寓外的那位修车师傅
只因心中有爱
酸甜苦辣算什么
只要心中有爱
喜怒哀乐都是歌
——《胡琴说》
”
厦门大学海韵学生公寓的门口,是曾厝垵北二路。
循着这条路上众多小吃、美食的香味向前,有一块不那么起眼的招牌和一间狭小而朴素的店面。
这里就是中华修车铺。
店门外,几辆自行车静静等待,深蓝色的铁盒错落摆放在地上,金属工具不断被拿起又放下,伴随着“铿铿锵锵”的碰撞声。
李中华一身黑衣,埋头蹲伏在一辆受了伤的单车旁。工作的间隙偶尔抬起头,他的脸上也总是带着温柔的笑意。
与无数个闹市中的修车师傅一致,每辆车都是李师傅的一个小小世界。
他总是一头扎入其中,默默无声,安静而专注。
顺着店里一道狭长而破旧铁梯下去,是李师傅平日休息的地下室,这里有擦得一尘不染的音响,有挺立在桌面上的麦克风和一个小小的茶盘。
修于闹市,忙于生计。而在这个藏于地下的小天地里,酸甜苦辣与人生百态都被李师傅演唱成了醇厚而动人的歌谣。
听水水有声,听山山有色
李师傅修车的手艺在厦门大学的同学间很是出名,大家都喜欢来他这里解决车的“疑难杂症”。
李师傅修车,一是准确迅速,二是价钱实惠,受伤的车在他的手里总能很快重回“生龙活虎”的状态。
他能在齿轮摩擦之间准确地找到自行车的病症所在,钳子轻轻一旋便装上了一个细小的螺丝钉。
在修车过程中,李师傅还发明了几个实用的小工具。用上杠杆原理,就连加固的刹车盘也能轻松拆下。
“用对了工具才能事半功倍嘛。”他一边展示着自己的工具,一边笑着说。
他的左手灵敏地游走在自行车的链条与车轮间,右手却有些跟不上节奏,手指伸曲之间略有几分僵硬。
李师傅解释说,自己早年右手臂长了血管瘤,一场手术使得手部神经受损,稍微有点不太灵活。
但这并没有妨碍他练就“修车名手”的称号,前来找他的学生依然络绎不绝。
9月份的厦门还处在酷暑之中,伴随着开学季的到来,李师傅的衣服从早上到晚上都是湿透的。
老生们将自己闲置了一个假期,积着灰的自行车放心地交给李师傅来修理,而新生们也扛着自己新买的自行车交予李师傅来安装。
那段时间里,他几乎顾不上吃饭,渴了就喝水,饿了也继续喝水。
有的顾客前来修车时也会向李师傅吐槽其他铺子不太合理的收费,并好奇地问起为什么他的价钱这么多年一直没怎么涨起来。
“不管做哪一行,厚道很重要。”对于价格这个问题,李师傅始终有着自己的原则。
或许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份坚守,才有了这么多年以来在厦大人之间广为流传的好口碑。
李师傅舒展了一下自己僵硬的手指,将刚修完车的手细细洗净,端起一杯茶。
“虽然我手没那么方便,但是很多人都相信我,他们修完了车就会介绍其他学生过来,我真的很感谢。”
花开花落岁月长
厚道是李师傅他提及次数最多的两个字。
在人人对金钱迫切渴望的年代,他的想法显得格外的简单,只要一份平平淡淡的工作,钱多钱少不重要,开心就好。
这是他经历一生沧桑磨砺总结的真谛,是岁月涤荡后留下的至诚之语。
但或许他也没想到,只是因为这最初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想法,这门行业,一做就是三十多余年。
“胡琴对你说,爱是一条河,花开花落岁月长,从你指尖流过……”李师傅顺着节奏摇晃茶杯,缓缓道来他年轻时的故事。
“上世纪70年代,自行车在我们这一辈人当中特别流行。”父亲沿袭了父辈的修车技艺,而他也传承了父亲的衣钵,19岁起就在老家盐城修车,年纪轻轻便开始了自己的修车生涯。
随着世纪之初的钟声敲响,他跟随朋友来到厦门打拼。可没想到这一待,就是二十多年。
“感觉厦门这边机会更多嘛,就想来试试看。”
但生活给出的难题,并不是靠试试就能交出答案。
刚到厦门时,是李师傅最落魄的时候。摆在他面前的是第一道难题——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,该如何找寻机会?
和许多外来务工的异乡人一样,李师傅刚来到厦门的时候也不清楚自己能干点什么,无奈之下就跑去给人家打工送牛奶。当时家里也没有什么积蓄,送牛奶一个月500块,房租一扣,生活费一扣,就连买菜的钱都没有……
“我最困难的时候,就只煮米饭,放点盐巴在里面,混着就吃了。”
“风来松涛鸣,雨去竹泪落……”音响里的歌曲刚好唱到这里,李师傅不禁掩面。
(年轻时的李师傅)
再回忆往昔,他还记得自己骑自行车送牛奶时总是骑得飞快,楼梯都是两阶一步跑上去,将一箱一箱的牛奶送到各家门口,上午的工作完成后,又开始接着另一份工……
“当时年轻嘛,也不觉得累。”穿梭在大街小巷,李师傅逐渐发现了学生们对修车的需求,拾起老本行的机会就在眼前。
于是,在送了半年牛奶后,他租下软件园的一间小铺子,重新拾起了他的修车本领。
随着城市发展,老铺子被拆迁,李师傅的店便也迁到了如今的学生公寓。
对于漂泊在外的异乡人来说,家庭永远是他们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块地方。而如今,厦门也已然成了李师傅的第二个家。
(李师傅和女儿)
经过多年的打拼,他也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的小康生活——每天帮着学生们修修车,闲下来时便在这个小天地里,拿着麦克风,唱唱歌,唱唱这首《胡琴说》。
“我一向是比较乐观的,困难的时候我也哭,但是哭过就得继续活啊,人自暴自弃的话不行,会完蛋的。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?”
从过往的情绪中走了出来,李师傅的脸上又重新展露了笑容。
的确,在真正的春天尚未抵达之时,不必为了回望而热泪盈眶。
是为生命的丰盛与坚韧,师傅笑脸让人心底一热。
喜怒哀乐都是歌
李师傅最大的爱好就是唱歌。
柜子里整齐地排列着许多麦克风,他拿出一个,用纸巾细细擦拭,像是在抚摸自己珍藏已久的古董。
“听水水有声,听山山有色……”李师傅深情地拿着麦克风唱了起来——是《胡琴说》。
他的双手微微颤抖,陶醉地半眯着眼,头也随着旋律轻轻摇晃。偶尔,他会抬眼看看四周,就像是在与自己的“听众”交流。
他的声音在音乐里悠扬,时而在尾音时来了一记漂亮的转音,时而随着音乐高潮的到来提高了音调……一曲终了,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,谦虚地表示自己其实紧张得手都在抖。
“不管哪首歌都是有灵魂的。”李师傅轻放下麦克风,抬起双眼认真地说道。
他从不会为了唱歌而唱歌,在他看来,每一首歌都需要倾注最真实的情感。
“世上万物也都是这样,需以真诚相待。”正如他所说的那样,“真诚”二字被李师傅拧进了生活的每一颗螺丝钉里。修车的这二十年间,他总是勤恳踏实,也从不收黑心钱。
正因为几十年如一日的以诚相待,李师傅结识了许多好友。
有同为音乐爱好者的鼓浪屿吉他手,很早以前就住在他们家楼上;
有疫情期间认识的富豪,时常也约在这个小空间里喝点小酒,吃些花生米;
有这条街上认识的各种小贩商家,他常常向前来修车的同学推荐各个店铺里实惠又美味的食物;
也有不少同学与他成为了“忘年交”,上个月,他刚收到了一罐学生朋友从安溪寄来的秋茶……
(李师傅向我们展示和校友们的聊天记录)
李师傅的一头黑发使他看起来年轻而又有活力。真诚与热爱,像是有一股魔力一般,消除了岁月留在李师傅身上的痕迹。
“我很喜欢唱歌啊,嗨歌啊,这在我们同龄人里可能很少。而且呀,我很奇怪,我从来不觉得我自己老!”
李师傅有点害羞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,又笑了起来:“连我女儿都总是叫我‘老顽童’呢!”
铁梯的一头,他于繁忙闹市之中勤恳修车;铁梯的另一头,他唱己所好,品尝着生活的酸甜苦辣。
热闹也好,朴素也罢,忽略掉这些外界强加的标签,普通人的生活或许就是这样,看似平平无奇,但都有着一片闪闪发光的小天地。
事实上,每个人都是和历史同构的千万砖瓦之一,在质朴世界里的闪耀或是在功利的诱惑旁坚持,取决于每个人的选择。
只要心中有爱,酸甜苦辣又算什么。
“只要心中有爱,喜怒哀乐都是歌,都是歌啊都是歌。”
《胡琴说》的歌声依旧在海风中飘扬。
一盏茶饮毕,李师傅放下了话筒。他重新拿起扳手,踏上嘎吱作响的楼梯,隐于热闹街市之中。
策划丨边缘
文案丨郑妤柔 边缘 王泓鑫 赵歆仪
采访丨边缘 郑妤柔 王泓鑫
拍摄丨边缘 部分由受访者提供
排版 | 郑妤柔 王泓鑫
责任编辑丨赵歆仪 杨光耀 朱雪晴 林波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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